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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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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池硯的腦子有些跟不上了。眼下,依米盤腿坐在他的床上,手裏捏著臨行前他母親塞給他充饑的餅幹,表示這餅幹口感甚好不如再來一塊。

他不大明白事情如何發生發展,似乎是恍然醒悟過來的時候就這樣了。他們風塵仆仆趕往醫院,醫生先是大力讚賞他們急救工作堪稱完美,而後含蓄委婉卻又伶牙俐齒地表明如果不繼續治療一個月,恐怕會留下後遺癥。

卓池硯告訴納達,他們家鄉有“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的傳統美德。納達先表達了對“送佛送上西”的困惑,再誠摯回應稱,“救人救到底”這樣的美德委實值得上大大稱頌一番,不如就讓依米住到你租在城區的公寓裏去。卓池硯尚未就上下兩句話的因果聯系探討一二,納達則繼續聲明說畢竟你已經過了血氣方剛的年紀,而我還年少輕狂。

一席話說完,納達開著車把兩人送到了卓池硯的公寓門前。卓池硯稀裏糊塗地下車,依米瘸著腿跟著他。納達將墨鏡推上額頭,瀟灑自如地說:“這次合作很愉快,你往後深入草原,再請我做向導。”扶下墨鏡揚長而去。

卓池硯和依米面面相覷。

難堪的緘默後,卓池硯艱難地拾起話題:“你那天晚上說你家在哪兒來著?”

“我那天晚上告訴你了,我找不到家了。”依米嚴肅認真地回答他。

世上總有這樣相顧無言的尷尬時刻,通常這種時刻裏一方的機敏伶俐是沒有用處的,倘若另一方不配合,任你絞盡腦汁費盡心力尋摸出一個話題也是白搭。卓池硯放棄了將自己的聰明才智浪費在尋究話題上,而是果斷地將依米領進了公寓。

誠然,卓池硯是個自詡為過了血氣方剛年紀的男子。但世上總有萬一,枯木尚且能逢春,誰又說過了血氣方剛年紀的男子不能夠再血氣方剛起來呢?何況卓池硯是個中國人,男女大防這檔子事,納達肯定不知道,但他知道。

公寓是卓池硯來非洲之前委托朋友租下來的。這座城市明面上匯聚著世界各地的攝影師和冒險者,暗地裏則是偷獵者和走私者的聖地。卓池硯當初租下公寓,並沒有常住的打算,只當作是歇腳,大部分時候都駕著破破爛爛的車在草原上游蕩抓拍,偶爾回城整頓休息才住在這裏,他從未打算邀請誰來同住,自然只有一張床。

當然,男女大防。依米一進門,卓池硯就做好了睡沙發的心理準備。

他見依米仍舊是疲憊不堪、精疲力竭的模樣,就把她扶到床上去——卓池硯體貼地想要把她抱過去,但是依米輕聲拒絕了他——依米團在被子裏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卓池硯這趟於攝影方面一無所獲,只是撿回來一個古裏古怪的姑娘,但也把他折騰得心力交瘁了。他在沙發上歪著身子,感覺饑腸轆轆,而公寓裏唯一的食物恐怕就是臨行前母親塞過來他不情不願放進旅行包裏的餅幹——天底下的母親都有這樣毫無邏輯又精準得另人難以置信的預見性!

他拆了袋餅幹狼吞虎咽起來,待吃得半飽,才開始擺弄手機。無疑,母親打了無數個電話過來,卓池硯嘆口氣發了條信息報平安,再登入社交賬號發布消息說自己這回去拍大象,卻撈到了一個姑娘。

這下子算是炸開了鍋,不論遠近親疏都發消息祝他抱得美人歸。卓池硯在攝影圈子混得久,早已走出國門走向了世界,結識了各國的同伴。眼下他瞧著手機上各國語言紛紛祝他幸福快樂,禁不住莞爾,再一思考覺得怕是不妥,馬上更新狀態說“撈到的是一只受傷的動物姑娘”,結尾附上一個笑臉。

發表情是榮夏教他的,榮夏說她的男友必備技能是會賣萌,賣萌的低級技能是發表情。卓池硯挑起眉毛聲明我可不會這個必備技能,你怎麽挑了我做男朋友。榮夏撐著下巴說:“可能是因為你長得比較好看,我對長得好看的人比較寬容。”

榮夏是個漂亮姑娘,撐著下巴,脖頸和下巴的弧線都非常優美。卓池硯當時在陪著她插花,竹籃子裏盛著大把簇簇的菊花和幹裂的松枝,她橫進一枝粉紅的深山櫻。卓池硯吻了她。

然後榮夏聲稱你既然吻了我,就應該學會這個技能。卓池硯沒有過多的糾纏,往後發狀態都附帶一個表情。榮夏偶爾也訓他,你也不用每一條都帶上表情啊,你可以學學顏文字什麽的。但是再沒有什麽顏文字了。

此刻身處跨越了烏拉爾山脈烏拉爾河蘇伊士運河的非洲,卓池硯撒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小謊,在文字後面附上一個笑臉,敷衍了依米的消息。卓池硯從不介懷撒謊,母親不教育他不要撒謊,因為這一世總得扯下不同的謊言。母親只說:“不要欺騙你愛的人。”

他竟然又想到了榮夏。

卓池硯擡起頭,看見依米正吃力地瘸著腳走出臥室,不由自主地訓誡說:“傷還沒有好就到處折騰,不打算好了麽?”

依米直溜溜地盯著他:“我餓了。”

“……”卓池硯啞口無言。

他把餘下的幾塊餅幹塞給依米,安頓依米坐好。待依米表示真美味還想吃的時候,卓池硯雙手一攤:“沒有了。”

依米默默地盯著他。

卓池硯撓撓頭,嘟嘟囔囔說:“我替你找找還有什麽吃的。”他單身的日子一向是過得敷衍了事,這樣鄭重其事招呼一個人還是頭一遭。翻箱倒櫃地搜羅了一遍後,好容易在冰箱裏翻出了速凍食材。卓池硯沒自己親自操過刀,但見母親烹飪不下千百次,何況是最簡單的速凍食品,便信心滿滿地沖依米說:“你等著,我做給你吃。”

依米安靜地坐了一會兒,便聽見一聲悶響,再見卓池硯狼狽不堪地沖出來洗了把臉,換了身衣服,說:“我出去買,你等著。”

“草原上的獅群,都是母獅子去捕獵,公獅子只要吃就好。你的母獅子呢?“

卓池硯莫可奈何地抹把臉,手撐著門柱說:“單身獅傷不起。”

依米煞有介事地同情他:“真可憐。”

卓池硯悶笑著出了門,笑著笑著又覺得自己的確挺可憐的。獅子多簡單純粹啊,武力取勝,勝利的雄獅總能坐擁領地與母獅。但人就不一樣,縱然披掛了一身勝利的榮光也還有太多沒法子的事。

這座城市並不太平,太多投機倒把的人想到這裏來撈一筆橫財,以保今生衣食無憂。卓池硯很久前聽說過巴西有座城叫歐魯普雷圖,因為那地兒盛產寶石,故而寶石在那裏壓根兒就不值錢,人行道都是用瑪瑙石鋪就的,兩側店面的裝璜是晃花眼的海藍寶、祖母綠、血紅石。如今這裏也差不離,偷獵者將珍惜動物搞到手,再在這裏的黑市交易,偷獵者與商人都賺得盆滿缽滿,唯一的風險就是被政府逮到。然而這有什麽關系呢?政府有多少精力能夠約束他們泛濫的偷獵與交易呢?

那裏的人行道用瑪瑙鋪就,這裏一路上都是血淋淋的黃金。

卓池硯胡亂買了點吃的,正打算往回走,卻聽見有人興奮地高聲喊他的名字,是典型的外國人說中文那樣別扭的腔調:“池硯!池硯!”

卓池硯痛苦地扶額。

在他自怨自艾的功夫裏,布蘭琪已經風風火火地沖到了卓池硯面前,熱情地抓住他的右手一個勁兒搖,“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你,真是——”她擡起頭使勁兒回憶了一陣子,“——緣分啊!”憋出卓池硯當初跟她解釋了很久的詞語。

這樣的尷尬卓池硯已經好些年沒經歷過了,偏偏面前這個妞還沒事兒人似的跟他敘舊。上回見她,還是她一本正經地表白說池硯——她總把池念做癡——我覺得我對你產生了死火山覆活噴發般火熱的愛情,你覺得我怎麽樣,我們在一起唄?卓池硯尷尬之餘,先是費勁唇舌地用文化差異解釋了為何不馬上來一炮,再告訴她在一起是要看緣分的,最終口幹舌燥地闡述了緣分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而布蘭琪此刻地表現就像那次表白沒有發生,她和卓池硯還是在圖盧姆結識的能夠相互插科打諢的老朋友。好在布蘭琪若無其事的本領登峰造極,卓池硯經歷了最初的尷尬也漸漸放開了,泰然自若地同她敘起了舊。

在路邊談了一陣子,布蘭琪失笑說:“我們在街上這麽聊也太礙事,隨便去吧裏坐坐,我請你喝一杯。”

卓池硯遲疑地瞥了一眼自己拎的食物,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並客氣說:“好久不見了,我該請你才對。”

布蘭琪也不裝模作樣地推辭客氣,興高采烈地答應了。兩人沿著街走進了最近一家酒吧,此時天色尚早,晝伏夜出的人們還未開始他們一天的狂歡,夜晚燈紅酒綠人聲鼎沸的吧臺此刻還是寂寥的景象,只有寥寥幾人漫不經心地端著玻璃酒盞慢慢地喝,交談的聲音也很輕微。

卓池硯撓頭,“酒吧我來得少,不知道點什麽呢。”布蘭琪並不假意客氣,十分熟練地沖調酒師喊了幾個酒名,調酒師理會了她的意思,靈活地翻轉手腕替二人調出了酒。

“我倒真沒想到在這裏會見著你。”卓池硯說的是真心話。他同布蘭琪結識於圖盧姆,那段時光他們相處得很愉快,布蘭琪是個爽快的姑娘,家境優渥,自幼對瑪雅文明有些興趣,去圖盧姆這個瑪雅文明舊址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而卓池硯是為著雜志專題去進行拍攝的,在布蘭琪的指引下很是少走了一些彎路,心存感激。但布蘭琪那樣好的家境,委實難以想象家長會允許她獨自跑到非洲來,畢竟並不是什麽平靖祥和的地方。

卓池硯言下之意顯而易見,布蘭琪也很爽朗地告訴他:“我爸媽不準我來的,我偷跑過來了。”

卓池硯皺著眉想要說她兩句,布蘭琪當機立斷說:“只有我男朋友能夠對我管三管四。”卓池硯醞釀了滿腔的說教,生生被憋回肚子裏,只有苦笑著說:“你一個女孩子到這種地方,終歸是不好。”

“女孩子怎麽了?這地方寫了‘女性不允許進入’?”布蘭琪大不以為然。

卓池硯被這女孩逼得沒法兒了,只哈哈笑說:“算了算了,喝酒。”他抿了一口酒,卻被稀奇古怪的味道嗆出了眼淚,他一邊大聲咳嗽,布蘭琪一邊大聲笑:“你還是像以前那樣不能喝啊!”

卓池硯也是服了這個妞,拿出紙巾擦了擦,自己千挑萬選了一杯度數低的酒,再緩緩酌著同布蘭琪聊天。東扯西扯,最後布蘭琪還是小心翼翼說:“你上次說我們沒緣分,我反正是不懂緣分算什麽,只是覺得表白被拒絕了很難過,獨自一個人去阿比斯庫看了北極光。尋常北極光都是綠色的,但是我那一次看見了粉紅色和紫色。”

“這麽久了,心情也該好點了吧?”卓池硯是萬萬不想說這回事,但既然人家女孩子都提了,總不能當作沒聽到。

“不太好。”布蘭琪是典型的大眾所認知的西方美人,金發碧眼,身量苗條纖長,她的綠眼睛盯著卓池硯。“我還是覺得很喜歡你,我爸媽的確不準我過來,而我一向是聽話的。但是我知道你在這裏,我去你所在的雜志社打聽了,我想要在這裏見到你。”她比了個手勢,用生硬的中文問:“緣分?你們中國人的緣分都是天定的麽?我就不能爭取一下麽?”

女孩子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卓池硯已經不能含糊過去了。他很遺憾自己必須再拒絕她一次,在心裏迅速地組織著語言。就在這時,酒吧的大門被人狠狠地一腳踹開,卓池硯循聲看去,就見一名壯漢殘暴粗魯地拎著依米將她拖進了門。

依米不哭也不驚嚇,只是等著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她眼睛非常黑,尋常中國人自稱眼睛是黑色,實際上偏於棕色或者琥珀色。但依米的眼睛是非常純正的黑色,只定定地盯著壯漢看。

壯漢準是被盯得瘆得慌,罵罵咧咧說:“你他媽倒是給句話啊,一路上纏著我搶我的戒指幹嘛?就你這小身板也要來搶劫我麽?你是在演什麽情景喜劇,這附近有攝像頭嗎?”

壯漢左手中指上一枚純凈的象牙戒指,白得柔軟溫潤。依米轉開眼睛盯了戒指一會兒,眼眶忽然就紅了,當機立斷地抓過壯漢的左手中指狠狠一口咬下去。她這一口是費了真力氣,平常都說“耗盡了吃奶的力氣”,卓池硯恐怕她吃奶都沒有這麽用力。

壯漢痛得大叫,把依米拎起來甩了一巴掌,將她扔得遠遠的。他呲牙咧嘴面目猙獰地咆哮:“我不管你是哪裏來的瘋婆娘,惹了我算是你倒了血黴。”他碰了碰自己的左手中指,痛得長吸一口氣,“我他媽叫你全疼回來,你給我等著。”他伸手又要去拎依米,卓池硯眼看事情無法收拾,把心一橫準備上前調停。

“等等。”年輕人剛才在邊上喝酒,也目睹了這一出鬧劇,瞧見卓池硯意欲上前,伸手輕聲攔住了他,“交給我。”

卓池硯心下遲疑,仍舊聽信了年輕人的話。年輕人輕盈迅捷地擋在依米面前攔住了壯漢,笑瞇瞇說:“抱歉抱歉,我妹妹神經上稍微有點不正常,可否寬容一點呢?”又彎腰仔細看了看壯漢左手的傷口,焦慮地說:“哎呀,這死丫頭咬得可真重,實在是對不起。”他一面對壯漢陪著笑,一面狠狠地敲了敲依米的頭。依米抱著頭委屈地蹲下去。

“原來是個神經病!”壯漢狂妄而嫌惡地說。

年輕人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眼下卻彎腰小心地賠不是:“我妹妹從小就有點兒問題,您就包容一下吧。”

壯漢惡狠狠地露出牙齒:“憑什麽我該包容一下?就憑她是神經病麽?”他在年輕人鼻子底下豎起中指,“這是你妹妹咬傷的,你要賠償醫療費用。”

“何必跟我妹妹計較這些。”年輕人滿面笑容地攤了攤手。“何況我們也實在是家境貧寒,拿不出錢來。”

“沒錢你還唧唧歪歪些什麽?”壯漢勃然大怒,伸手要去扭年輕男子的胳膊。卓池硯從背包裏默默摸出了□□,混跡於這魚龍混雜的城市,他也是預先做了許多準備的,這年輕人是為了幫他的忙,自然不能讓年輕人獨自承擔壯漢的怒火。

布蘭琪卻捉住了他的手,咬著嘴唇問:“那個女孩子是你什麽人?你為什麽要救她?”

卓池硯深味女人這樣的生物向來是難以琢磨,可布蘭琪這醋吃得也太不是時候。他甩開她的手,正準備拔槍,卻見那年輕人幹凈利落地反手將壯漢給制得服服帖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年輕人仍舊是笑瞇瞇的,“我猜你也是剛到這座城來,竟然在這個酒吧撒野,也是不要命。”他手上再微微一個動作,壯漢便哭爹喊娘般嚎叫了出來。年輕人瀟灑地松了手,“歡迎你往後再來這裏找樂子,今晚上就不恭候了。”

他轉過身優雅地沖依米攤開手掌,依米卻往他手掌心狠狠一拍,“你才神經上稍微有點不正常。”然後靈活地撲向卓池硯,眨巴著眼睛說:“我真的很餓很餓了。”

布蘭琪本就醋意滔天,這會子全然剎不住了,瞪大眼睛紅了眼眶質問:“這是誰?”

卓池硯苦不堪言,心裏只喃喃念叨“我也很是想知道這是誰”,嘴上還得含含糊糊地回應布蘭琪,“一個朋友。”這話他自己聽著都可笑。依米也不是個會察言觀色的姑娘,全然不顧當下劍拔弩張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氛圍,搶過卓池硯手裏的袋子,開心地說:“我嗅著你的味道過來的,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了給我買吃的。

卓池硯啞口無言。

布蘭琪還想說些什麽,話卻全哽在喉嚨裏。那幫了大忙的年輕人橫□□來,生生打破了卓池硯跟布蘭琪之間的尷尬。“我說你這妞不太厚道,我可是免了你一頓打,你倒這樣恩將仇報。”他操著懶洋洋的腔調沖依米說。

卓池硯這會子轉移註意力打量起年輕人來。西方人面孔,棕色頭發藍眼睛,剛才打鬥時行動非常敏捷流暢,如今一看又是身材高大,面容英俊。但凡一個男子三分鐘前才救了一個姑娘的性命,又身材高大面容英俊,怎麽說也是全世界富於幻想的人民群眾尤其是女性群眾爛熟於心的浪漫故事的開端,再不濟也不會淪落到被依米那樣粗魯地對待。

依米是古怪的,卓池硯認識她時間確實不長但很是領教了她的古怪。但卓池硯自己不古怪,年輕人方才幫了大忙,他此刻理當上前道謝才是。他的確這樣做了,但是年輕人很灑脫,說這等小事不必放在心上,這間酒吧本來就輪不上那個傻大個兒來撒野。兩人互相通報了姓名,年輕人自稱布魯斯,卓池硯花了兩分鐘時間糾正自己名字的發音。

“卓——池——硯——”他一個字一個字拉長了調子。

“桌——癡——硯——”布魯斯學得一本正經有板有眼。

最終卓池硯放棄了。口音這回事不是你一句兩句糾正得來,池硯也好癡硯也罷,總不過是叫他,他自己明白就好。布魯斯是個人們慣常意識裏的討人喜歡的那一類年輕人,面貌漂亮出眾,舉止紳士得體。非洲這樣的地方,在模糊的概念裏總是粗糲野蠻卻又富有蓬勃生命力的,但布魯斯像是從中世紀濃墨重彩油畫裏走出來的貴族模樣,卓池硯隱隱約約覺得有些怪誕。

“我可是幫了你大忙,你怎麽這麽不知道以禮相待?”布魯斯對依米不依不饒地勁兒倒是顯出年輕人的特性來。

依米自從奪了卓池硯手上的食物,就專心致志一心一意地吃了起來。布魯斯當面這樣直白的質詢,她也不聞不問。卓池硯只好出來打圓場:“我妹妹脾氣古怪點,你不要介意。”他年輕時也曾輕狂地出言不遜過,那時候也是沈穩的中年人來打圓場,如今算是風水輪流轉。

“我不是你的妹妹。”依米聲音冷靜得像無風的湖面。“也不是你的妹妹。”她又狠狠瞪了布魯斯一眼。

被當面拆了臺,卓池硯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好在他也到了老成持重的年紀,鼻子一摸也把尷尬抹去了,正想心平氣和地說下去,布蘭琪卻急不可耐地插嘴問:“那你是他的什麽人?”

依米眼睛滴溜一轉,“我睡在他的床上。”

卓池硯這會兒再怎麽抹鼻子尷尬也抹不去了,布蘭琪登時就翻了臉,沖卓池硯“你你你”半天沒整出一句語法無誤句型完備的話來,一甩手跑出酒吧。布魯斯饒有興致地問:“不去追嗎?”卓池硯表示自己早已過了追上去的解釋的年紀。布魯斯頗為遺憾地捏了捏領結,“我倒是很想瞧瞧。”對這樣近似於煽風點火的話,依照卓池硯年輕的性子,本該當場不認人。但正如他自己無數次強調,他已經過了這樣的年紀,對此也只是一團和氣地說了些合乎時宜的話。

布蘭琪憤而離場後,布魯斯同卓池硯說了這酒吧的不同尋常之處。若說這座城市遍地是野生動物鮮血染就得血淋淋的黃金,這座酒吧地底下就是血液最粘稠黃金最璀璨之所。“如您所知,拍賣。”布魯斯毫不在乎地聳聳肩,“拍賣偷獵者到手的原材料。欲望和虛榮心總能把價格推送到我也預料不到的高度。”

對於這樣的地下交易會所,卓池硯向來有所耳聞,只不曾親歷。他沒有那樣閑極無聊的正義感,對偷獵行為也不忿忿不平,依照卓池硯的意思,與其去為難那些可憐巴巴討生活的偷獵者,不如去譴責那些穿著毛皮大衣風光度日的所謂的上等人。可惜世人欺軟怕硬,只撿著底層的偷獵者說事,卓池硯無心也無力去滋長這樣的譴責。面對這樣□□裸的非法交易,卓池硯心底辯解說“我已經過了追求這等刺激的年紀啦”,但還有個小魔鬼不甘心,近在咫尺的地方,看一看也未必有錯處。

好在依米把他從掙紮裏解脫出來。

“我要看。”依米說。

布魯斯面上是縱容偏愛的微笑,“既然小姐您說要看,我就帶你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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